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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的报恩

龚心文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那小人瘫软在青褐的花盘上,小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合起两只小手举到头顶冲袁香儿拜了拜,开口吐出了几口水泡泡。还有点可爱。袁香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

主角:袁香儿   更新:2022-09-11 08: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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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袁香儿的其他类型小说《妖王的报恩》,由网络作家“龚心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那小人瘫软在青褐的花盘上,小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合起两只小手举到头顶冲袁香儿拜了拜,开口吐出了几口水泡泡。还有点可爱。袁香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

《妖王的报恩》精彩片段

袁家村的南面有一道清溪。

盛夏时节这里蝉噪鸟鸣,芙蕖飘香,是村里孩子们的避暑圣地。

乡里的孩子不比城镇里的少爷小姐,对他们来说能借着打猪草的空档,在沁凉的溪水里玩闹一通,便是夏日里最幸福的娱乐。

袁香儿掂了掂后背的箩筐,抖尽其中的水分。

箩筐几乎和她的个子一样高,里装满了刚刚从溪里捞上来的猪草。她调整呼吸,努力跟上姐姐们的脚步。在这个时代,七岁的她已经被充作家里的一份劳动力,失去了整日玩耍的资格。

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袁香儿突然从繁华的现代社会穿越到贫瘠的中古时期。初来的时候虽然十分不适应,但七年的岁月使她逐渐适应了这里信息闭塞,以手工劳作为主的田园生活。

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雷雨,雨后坑坑洼洼的土路积了不少水。

孩子们赤着脚,嬉闹着从积水的泥道上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脚边一小滩水坑中,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形生物正在水中拼命挣扎。

它的个头实在太小,细腿细胳膊,柔嫩的肌肤,外貌上和人类一般无二,只在后背多了一对薄膜状的翅膀。

翅膀被泥水彻底打湿变得越发沉重,那小人只能将细细的胳膊拼命伸出水面,一脸惊恐地不停扑腾。

然而路过的孩子们似乎完全看不见脚边的小水坑中有这样一个濒死的生灵,他们笑闹着踏着水从那水坑边上走过。

跟在队伍最后的袁香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趁着无人留意自己,不动声色地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将水洼里的小人捞出来。

溺水的小人在惊恐中得到解救,四肢并用,死死紧扒住袁香儿的手指。以至于袁香儿费了一点力气才将它从手指上弄下来,挂在路边一朵向日葵的花盘中。

那小人瘫软在青褐的花盘上,小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合起两只小手举到头顶冲袁香儿拜了拜,开口吐出了几口水泡泡。

还有点可爱。

袁香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一次死亡,自打穿越之后,她发现自己多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能力,可以清楚地看见生存在这个世间的各种精怪魍魉。

但出于谨慎,她没将此事告诉身边的亲人。

这是一个民智还未曾完全开化,崇拜又畏惧鬼神的乡村,她觉得暴露奇特的能力一个不小心会使自己被当做异端排斥。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其他人能像她拥有同样的能力,袁香儿不得而知。出生之后,她还没有机会踏出这个村子一步,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只知道在这个人口不算太多的袁家村内,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论是身边的父母姐弟,还是村子里传说能够请各种大仙上身的神婆,似乎都完全看不那些混杂在大家身边活动的小小精怪。

走在前方的长姐袁春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落后了的小妹妹。看见七岁不到的妹妹袁香儿,正对着路边一朵向日葵傻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家里的三个姐妹,二妹天性喜欢偷奸耍滑,小妹倒是勤快又沉稳,只不知为什么经常喜欢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言自语或是嘻嘻傻笑。

十二岁的袁春花在这些弟弟妹妹面前,俨然是半个母亲一般的存在。她掂了掂背在后背的弟弟,走了回去。从小妹的箩筐里提出两把湿哒哒的猪草塞进自己手中的提蓝里,减轻了妹妹的负担。

“别玩了,早些家去,日头高了,路上晒得慌。”

袁家父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几亩旱地过活。家里除了一位缠绵病榻的老母亲之外,底下还有一水嗷嗷待哺的孩子,日子过得十分紧巴。

大闺女出生在冬季,为了得个先开花后结果的好兆头,硬生生给取名袁春花。可惜天不如人愿,果实没有结,花却接二连三地开。

第二个从娘亲肚子里蹦出来的还是个丫头的时候,袁奶奶的脸色已经抑制不住地难看了,于是二丫的名字也就被直白地叫做袁招弟。

袁香儿作为家里诞生的第三个赔钱货,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人失望的存在。

刚穿越过来勉强睁开眼睛,袁香儿首先看清的就是母亲那张发自内心嫌弃的脸,听见得是蹲在门框外父亲接连叹息的声音。

她也就知道了自己虽然在死后重获新生,却依旧是一个没有父母缘的人。

因为她的诞生,袁父终于察觉到自己没有能力取一个给老袁家延续香火的名字,只得请村东的吴道婆给拈了个名字,最终把三丫头的大名定为袁香儿,这里有个说头,是能够使袁家自此香火鼎盛的意思。

起了这个名字之后,袁家果然接连添了两个男丁,自此香儿的母亲才觉得面上有了光,在婆家挺直了腰杆,于是长年累月不忘邻里邻外地夸吴道婆神通了得。

打小听多了这个传说,袁香儿多少次地用她那小胳膊小短腿,艰难地翻上吴道婆家的矮墙看她顶仙办事。

每每这个时候,那个院子都会里外围上几层村民,只见敞开的前厅中吴道婆立堂口,拜七星,香碗一放,唱唱跳跳启灵符。

热闹倒是热闹得不得了。可惜不管吴道婆跳得多卖力,表演得多出神入化,在那个花花绿绿的堂口里,袁香儿看不见半分灵气。可以肯定的事不论黄大仙还是胡娘子的影子,一位都没有出现。

只有吴道婆独自一人掐着嗓子,开口宣称自己能通神机鬼藏,糊弄得前来寻求帮助的村民瑟瑟发抖,顶礼膜拜。

于是袁香儿知道,自己大约也只能把这种忽悠人的顶神仪式当热闹来看,并不能从中窥视到一星半点她想要了解的东西。

她惯常扒拉的墙头是一个视野俱佳的好位置,边上时常会爬上来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小男孩,再边上可能是一只还不会化形的黄鼠狼,或是一位垂着一双兔子耳朵的小姑娘。

大家心照不宣,互不打扰地“看热闹”。

去的次数多了,那位有着狐狸尾巴的少年发现了袁香儿这个人类的幼崽竟然能够看得见自己。他对此感到十分新奇,伸手给袁香儿递几个山里带来的榛果栗子,大家一起边磕果子边看院子里的吴道婆表演节目。

穿越之前的袁香儿的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物质生活富足。她从小享受着优秀的教育资源,人生的大道宽敞而明亮,是人人艳羡的大家小姐。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一位事业型的女强人,独立而强悍,一生未婚。

打从袁香儿有记忆起,母亲素来妆容凌厉,衣着精致,永远踩着高跟鞋来去匆匆。哪怕偶尔停下脚步,拨冗见上女儿一面,也是一副严厉而刻板的模样。

陪伴着袁香儿在那栋奢华别墅中渡过童年的可以说是家里不断更换的家政阿姨,还有她身边越养越多的小猫小狗。

即便活得这样寂寞孤独,但当自己意外死于车祸的那一瞬间,她十分强烈地体会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心。

想继续活着,不想死。

牵着袁香儿走在田埂上的长姐察觉到了妹妹情绪的变化,她顺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别在袁香儿的发辫上。

“阿姐恁得这般偏心三妹,我也要有花戴。”二姐袁招弟不满地鼓起了嘴。

背在袁春花后背刚刚周岁的袁小宝也伸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花花,要花花。”

于是袁春花摘了一大把野花,给妹妹们戴了满头,又给弟弟编了个花环,顶在他黄毛两三根的小脑袋上,姐弟们一路笑闹着向家里走去。



落日时分,漫天细碎的鳞云被斜阳的余辉染上金边,似有谪仙泛舟云海入凡尘,引得霞光叠嶂

袁家罕见的来了客人,父母前厅待客,姐姐们忙着烧水做饭,独留袁香儿在院子里劈柴。

袁香儿拎着一柄锐利的斧头,黑着脸站在柴墩子前,对着空无一物的木桩子低声说话,

“让开。”

在她的视线中,此刻那矮矮的柴墩上瘫着一只鸡,准确地说是一只穿着衣服的长脖子鸡。

身上整齐地穿着一件小小灰色袍子,双手规规矩矩地笼在袖子里,交领上伸出来的却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鸡脖子——这只不伦不类的小妖怪悍不畏死地把脖子摆在断头台一样的木桩子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袁香儿心里却清楚得很,如果自己一斧子砍下去,那颗小小的鸡脑袋便会一骨碌地滚落到地上,那只断了头的小妖怪会高高兴兴地追出去,捡起自己的脑袋装回脖子,然后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躺下来。

它也不知道在哪儿染上的古怪爱好,喜欢躺在人类劈柴的墩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玩这种被砍头游戏。

能够清楚看见它的袁香儿不想陪它玩这种游戏,

“快走开,我要劈柴。”袁香儿说。

小小的鸡脑袋上,一只眼珠向上,一只眼珠朝下,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拼命避开和袁香儿视线接触,死乞白赖地躺在“断头台”上不肯挪动。

“再不走的话,真把你当柴一起烧了。”袁香儿又好气又好笑。

“香儿,你又在自己和自己说话了?”身后传来大姐袁春花的声音,

袁香儿被吓了一跳,收敛神色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姐接过她手中的斧子,牵住了她的手,看着她半晌不说话,眼眶却红得厉害。

“阿爹说……叫你过去一趟。”最后她勉强说道。

“阿爹这时候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姐姐摇摇头侧过脸去,嘴上不说话,却避开了她视线,悄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

袁香儿毕竟不是真正的七岁女童。

父亲在前厅和一位陌生的客人聊了许久,现在却叫姐姐把自己带过去,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袁家所谓的前厅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茅屋,破旧的神龛上供着几路神佛,长年的烟火熏黑了墙壁。一张脱了漆的饭桌摆在当中,平日里吃饭,待客,酬神都在这间屋子进行。

此刻的桌上摆着两个待客用的粗茶碗,茶碗边上蹲着三锭小小的银锭子,明晃晃的颜色和这样破败的屋舍格格不入。

袁父挨着桌子,盘腿坐在桌边的一张条凳上,长年过度的劳碌使得这位正当壮年的男人露出了一副疲惫苍老的神态。他不停地搓着粗大发黄的手指,看见自己的小女儿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此人一身素色短褐,脚底蹬着草鞋,所坐的凳腿边放着一顶竹编的斗笠,一副乡野人家的打扮。

穿着平凡无奇衣物,坐在这样简陋贫瘠的屋子里,这个男人不过那么随性一坐,却便令人怎么也无法忽视。仿佛他并不是坐在一张油汪汪的桌子边,用一个缺了口的海碗喝着粗茶。而是身在青松映雪的雅居,芝兰之气的画栋,正品着一杯融雪煎的香茗,富贵闲人,逍遥自在。

看见袁香儿进来,他抬起目光,含笑向着小小的女孩颔首示意。

袁香儿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桌面那三锭银锭子上。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村民之间的交易用的大多是铜板,金银这样的货币轻易是不会出现。

陌生的客人,大额的交易,家徒四壁的境况。

袁香儿最终把目光落在自己叫了七年的父亲身上,父亲回避了她的眼神。

于是,她知道血脉至亲的父母不堪五个孩子的负荷,把自己给当做商品卖了。

晚风从墙洞的缺口灌进来,吹得袁香儿心中有些寒凉。

对她来说,如果一定要卖家里的一个女儿,相比即将成年的长姐和莽撞无知的二姐,自己这样一个来至异界的亡灵确实是最适合离开这个家的选择。

上一世没有父亲,也极少得到母亲的温柔。在这个世界渡过了七载寒暑,她曾以为家境虽然贫瘠,但好歹弥补了自己童年的那份遗憾。如今才猛然发现,自己相对于这个家这个世界依旧是一个格格不入的过客。

既然只是客,也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袁香儿对自己这样说。

“先生,这就是三丫头。”袁父称呼年轻的客人为先生。在这个年代,读书识字的,驱魔除妖的,账房算账的……都可以称之为先生,只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属于其中的哪一种。

那位先生看着袁香儿,缓缓自报家门:“我姓余,名遥。字自然,别号鲲鹏。修习阴阳五行之术,机缘巧合,见你资质独特,动了传承技艺的心思,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是否愿意?”

袁香儿想说自己不愿意。

我凭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离开自己的家,这个住了七年,好不容易适应,决定即便生活艰难也要好好生存下去的家。

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突然出现的男人,大概率不过是一个和吴道婆一般的骗子,谁知道他买回自己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袁香儿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却没有看她,眼神只紧紧流连在桌面那刺眼的银两上。

这个人出的价格已经让父亲喜出望外,袁香儿知道自己大概是留不下来了。

“可以。”她淡淡地说。

袁父听到了这句话,方才抬起头来,看向七岁的小女儿。

那孩子长得瘦瘦小小,平日里就话很少,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清澈,直直看过来,仿佛能够看透他的心,看明白世间的一切。

虽然出生的时被嫌弃过,但这些年好歹自己也抱过她,逗过她,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男人总算记起这是自己的血脉,从小就安静懂事的闺女,他那颗因为得到了意外之财而欣喜的心终于升起了一丝正真的愧疚。

可今年的收成实在不好,家里如今已经揭不开锅,总不能挨到冬季断了粮,买不起冬衣,全家一起饿死冻死。

继承香火的儿子肯定是不能卖的,能放弃的也只能是三个女儿中的一个了。

三锭十两的银子,放在农村里使用可是一笔大钱。不仅能使全家顺利熬过这个年景不好的冬天,甚至可以省下部分留着将来儿子们娶媳妇用。

想到这里,这位父亲叹了口气,“去里屋见见你娘和你奶奶吧。”

袁香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扭头进到里屋。

在里屋母亲正和长姐坐在床沿相对着落泪,见她进来,母亲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伸手摸着她的脑袋,上下打量,眼里掉下泪来。

母亲的手心很热,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感,眷念地反复摩挲着袁香儿的肌肤,传递来一种属于独属于母亲才有的温柔。

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袁香儿等了很久,只看见噼里啪啦的眼泪,没等到一句挽留的话语。

心头燃起的那一点期待终究慢慢凉了,于是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母亲,我这就走了。”她说。

大姐袁春花正在将一张刚刚烙好的饼子和三两件衣服包进一个土布包袱里,听得这话,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亲别卖了妹妹,要卖就卖我吧。”她哭着拉母亲的胳膊。

“别胡说。”母亲哽咽着轻声斥责。

哭声引来了在屋外玩耍的孩子们,袁大宝,袁小宝和袁招弟一眼看见了大姐手中那块喷香的烤饼,顿时囔囔着要吃饼。

袁母为难地看了看哭闹的儿子们,又看了看即将离别的三女儿,最后还是伸出手从那块圆圆的饼子上撕下一小块放进了大儿子手中,又撕下一小块放在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手里。然后推开赖到地上吵闹不休的二女儿袁招弟,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包袱里,打好包袱,挂在袁香儿的胳膊上。

袁香儿冷了心肺,不再说话,扭头转出屋去。

袁家老奶奶卧病在床多年,袁香儿进到她的屋子时,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腐臭味,当年袁香儿刚刚诞生的时候,身体还硬朗的奶奶叉着腰,站在家门口骂了一天的街,把母亲骂得羞愧难堪。

但如今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听说了孙女要离开的消息,行将就木的奶奶瘪了瘪没牙的嘴,哆哆嗦嗦从床头的陶罐里摸索出一包红纸封着的饴糖,硬塞进了袁香儿的手中。

这包糖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连红纸都褪了色,袁香儿捏了捏那个奶奶藏了好多年的红封,把它和缺了口的烙饼放到了一起。

一家人将袁香儿和那位“自然先生”送到了家门口。



袁香儿走在荒野外的小道上,天色一点一点地昏暗了下来。身后村庄的灯火已经完全看不见,前路是一片混沌的昏暗。

身边的男人似乎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打算,寂静的丛林中可以清晰地听见俩人踩着脚底荒草枯枝时发出的声响。

夜色浓厚,狐火虫鸣,林木的枝条影影倬倬,仿佛在阴影中躲藏着无数恐怖的存在,正在悄悄窥视夜行荒野的二人。

袁香儿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真切地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些奇特的生灵,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身处这样的荒郊野外。

她一路紧绷着神经,担心下一刻就会从哪个黑暗的角落突然跳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

七岁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边甚至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便宜师父。

更准确的说,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师父是不是人类。

袁香儿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男人,男人的眉目疏朗,肌肤莹白,丰神如玉。在月色星辉的遥映下,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会不会也是个妖怪?

这样的想法让袁香儿顿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余摇停下脚步,看向一路乖巧跟在身边的小徒弟。小徒弟只有六七岁的年纪,应该是累了,或许还有点害怕,毕竟还是个身高才这么一点的小姑娘。

“香儿是不是害怕?”余摇在袁香儿身前蹲了下来,“没事的,有我在这里,他们一般是不敢出来的。”

他们指得是什么?

袁香儿看着他,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恐惧的根源大半来自于他本人。

余摇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这样的黄纸红字的符箓在这个世界很常见,被民众在各种场合普遍使用,不论是婚嫁丧葬,治病镇宅,都可以看见有人虔诚地求来黄符,或是张贴佩戴,或是化水喝进肚子里去。

不过袁香儿从来不觉得它们能起什么真正的作用。

有时候她甚至能看见那些小妖精拿着这些号称压祟驱邪的符条当做叶子牌玩耍。

余摇手里的这张,虽也是寻常所见的黄纸红字,但一拿出来,袁香儿就感觉到了它的与众不同。此刻在她的眼里,那些赤红朱砂书就的符文,宛若有灵一般沿着笔画流转着殊艳的灵光,在一方黄纸的承载下,隐隐透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余摇的长指翻飞,灵巧熟练地将符箓折叠成一个标准的三角形。他将折好的符轻轻别进袁香儿的腰带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腰间隐隐传来一股温热感,让袁香儿心头一松,驱散了恐惧镇定下来。

“你……”余摇蹲在她的面前,莫名为接下来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收过徒弟,还不太知道怎么和这么小的徒弟相处,

“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吗?”

“师父。”袁香儿的回答衔接迅速,毫无压力,当然也并没多少诚意。

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师徒观念,眼下对她来说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让自己年幼的身躯在这个世间安稳地存活下来。

但余摇似乎已经很满意了,他伸手摸了摸袁香儿的脑袋,“师父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为了不让你师娘等急了,香儿辛苦一些,陪为师连夜赶路行吗?”

“可以的,我都听师父的。”袁香儿又甜又乖巧。

只要你不突然变身成大妖怪,把我一口吞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余摇觉得很感动,他时常听一些道友抱怨,带徒弟是多么辛苦而麻烦的一件事。但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就这样的乖巧可爱。

“来,为师背你走。”

他转过身,把自己的脊背留给听话又懂事的小徒弟。

袁香儿趴在余摇的背上走了很远的路,夜色已经深沉,苍穹之上漫天星斗。

余摇的步履十分稳健,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使得袁香儿很快开始昏昏欲睡。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这位师父应该不是妖怪,那些大妖怪都是高来高去的,她还没见过哪个大妖怪以人类的姿态这样老老实实地走如此远的路。

有了这样的想法,心里放松了一些,年幼的身躯就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在富有规律的轻轻晃动里迷糊了。

这个人的脊背很宽,身上似乎带着点海水的味道。这让前世从小居住在海边城市的袁香儿觉得十分熟悉且安心。

她在这样的摇摇晃晃里依稀做起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回到了童年时期,回到了自己已经几乎忘却了的一段时光。在那里有一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袁香儿记不清他的面容。但母亲却对她罕见地露出了温柔的笑。那个叔叔带着自己和母亲一起去了城市中最大的游乐场,渡过了幸福又快乐的一天,直到天黑了下来,城市里亮起了星星一样的灯光,他将玩累了的自己背在背上,慢慢走在那些漂亮的星光里。

那时候的袁香儿心里想着这可能就是父亲的感觉,母亲的笑容和父亲的脊背真希望永远能够不要消失。可是当她第二天在卧室中醒来,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父亲的脊背不见了,自己依旧睡在豪华而空阔的屋子内,母亲变得比从前更加冷漠而行事匆匆。

长夜不知何时已经过去,天光已经大亮,袁香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孩童,依旧在那个摇摇晃晃的脊背上,师父背着她走了一整夜的路。

盛夏的早晨,日头就已经十分晒人,一顶青色的竹斗笠歪歪地罩着她的脑袋。袁香儿趴在那人的背上睁着眼,看着那些从斗笠缝隙中漏下的阳光在眼前晃动,突然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做过了女儿和妹妹,那么再做一个徒弟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从余摇的背上下来,看见那个自己睡了一夜的后背被汗水沾湿一大片。师父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取出水壶来,让自己先喝。

余摇那有些超脱凡俗的面目,在汗流浃背的模样中开始渐渐蜕变,变得真实富有人味了起来。

袁香儿轻轻唤了一句:“师父。”

这一句唤得很轻,却终于带上了一点真心实意。可惜的是余摇听不出其中的区别,他只觉得新收的小徒弟既软萌又听话,实在是好带得很。

眼前出现了一道溪流,溪水潺潺向东流去,溪面上架着一道宽阔的石桥,桥的对面是一座热闹不凡的小镇——阙丘镇。

阙丘是一座历史悠久古镇,镇子的南面是地势险峻的天狼山,一道宽阔的溪流至崇山峻岭中流出,环绕过小镇一路东去。

“师父的家就在这里。”余摇这样和袁香儿介绍,他牵着袁香儿的手缓步穿过石桥,步入那喧闹的凡尘。

“先生回来啦,这是谁家的女娃娃,长得这样标志。”

“哎呀,先生收了徒弟,那可要恭贺先生。”

“这是刚刚溪里得的活鱼,正想送去给先生尝个鲜,又怕吵到娘子休息。赶巧在这里相见,整好让先生带回家去。”

“先生何时得空,我家新添了长孙,想劳动先生赐个名字。”

“家里的婆娘见天地睡不好,都说是寐着了。想请先生赐道符水。”

一路往来的行人,不论身份如何,都对余摇十分热情尊重,而余摇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应对自如。

石桥是这个镇子唯一的出入口,桥面上贩夫走卒,来往穿行,桥头不少小贩,兜售针头线脑,果品饮食,更有表演杂耍技艺的江湖人士,场面十分热闹。

这一切对袁香儿来说都很是新奇,她重生之后一直居住在人口稀少的小村落,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多彩多姿的古代集市。

正看得高兴,她突然停下脚步,拉了拉余摇的袖子。

“怎么了?”余摇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

在人群密集的桥头,突兀地站着一个高出普通人大半截的身影,那个人影肩宽头小,面目漆黑,一双眼睛竖着长在脸上,正站在桥柱边上弯着腰伸着脑袋看一个米糕摊位上售卖的热腾腾的米糕。

卖米糕的老者笑盈盈地招呼来往行人,完全没有看见几乎压在他头顶上的那个身影。

余摇笑了起来,小徒弟果然和卦象上显示得一样,天赋不凡,小小年纪就开了阴阳眼,是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好苗子。

“此妖名为祙①,黑首从目,模样古怪,但性情平和,虽喜欢在人群中行走,但大部分时候并不会惊扰他人。香儿不必介怀。”

“师父,你和我一样看得见吗?”袁香儿意识到师父和自己一样,能够看得见那些东西。

看来师父至少比装神弄鬼的吴道婆要好得多。

这么多年了,那些妖魔明明就生活在他们身边,但只有自己一人能够看见,只能一直憋在心底,无处述说。

这次终于有一位可以不用伪装,随意交流的人了,袁香儿十分欢喜。

“是了,我们袁家村也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妖怪,虽然皮了点,但是大部分对人类都没有什么恶意。”她和余摇说起自己的经历。

“妖魔和人族不同。他们性情不定,无所拘束。两族划界而居,大多时候互不搅扰。但也偶有大妖一时兴起,为祸人间,令人类防不胜防。”

余摇将目光投射到阙丘镇南面的万千大山中,那里曾经是上古妖族天狼族的巢穴。如今虽然天狼族早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但在大山深处依旧盘踞着一些十分恐怖的大型妖魔。

“香儿你要记得,虽然我们住在山脚下,但不可随意进入天狼山深处,更不能招惹深居其中的那些大妖怪。他们有一些,是师父都难以对付的存在。”

袁香儿此刻的心情很好,什么话都好说。她看了一眼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保证道,“嗯,我才不会去招惹他们。”

师徒二人沿着镇子的青石板路一路前行,穿过最为繁华的地段,两侧的房屋和行人渐渐开始变得稀少。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转眼布满了黑漆漆的雷云,哗啦一声倒下雨来。

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余摇将斗笠罩在袁香儿的头顶上,一把抱起她就向前跑。

“香儿不急,已经到家了。就是前面那座院子。”他伸手指给袁香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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